在大多数中国人的认知中,与微软公司关联的最知名的中国人是张亚勤,曾经的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后来去了百度,轰动一时。
大部分人不知道,微软公司最高级别的华人高管另有其人——微软全球执行副总裁沈向洋。
到今年,沈向洋已在微软工作20年。自博士毕业,他便一直在微软工作,成为其核心管理层唯一的大陆华人,也是美国科技行业职位最高的华人。
“谷歌在互联网领域是家伟大的公司,但就此评价微软创新能力弱于谷歌,我肯定是不同意的。”沈向洋接受《财经天下》周刊采访时表示。
原因是我以及大多数人都不了解谷歌,很多时候大家能够观察到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以此形成对一家公司的印象。而我足够了解微软,我们总是很低调。谷歌的搜索当然是全世界最好的,但是微软也有很多好东西,没必要放一起比。
其实,最了不起的就是各自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这也是为什么做研究很了不起:你不用担心别人如何,只要想想自己要做什么就可以了,只要不是抄别人的,你就一定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一定要跟谷歌对比的话,从2007年开始负责Bing确实是我最痛苦的一段经历。当年,微软下定决心做Bing,砸了很多钱,公司的精锐部队都进去了。在微软的人才库中,我和萨提亚(Satya Nadella,微软现任CEO)都是战略预备队,被投到战场前方。我俩以前都不是做搜索的,2007年,萨提亚被任命负责Bing团队,我也被调离微软亚洲研究院,回到美国总部,成为Bing的首席科学家。
一旦从研究转向业务,就拉开了一场商业马拉松:做学问只是其中一部分,然后要做产品、市场、销售,最后还要赚够钱来做下一个(项目)。
这是一段很长的路,不像做科研一年就投稿一次,咬咬牙把论文弄完,你就可以放个假喘口气再继续。一旦开始商业马拉松,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比如手机,今年卖了5000万台,明年卖了8000万台,后年只卖7000万台,大家就会觉得这个公司有问题,怎么只卖了7000万台?
这样的长跑途中,肯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所以我们要够强悍。我喜欢的一些学生也是这样的,很多人比他们还聪明,为什么没有成就呢?因为不够狠。(要有成就)你就得咬牙,强悍地挺住继续。在Bing的7年时光,我也都靠此挺住,一路追着谷歌这样的对手跑起马拉松。
大概2013年,我快要从Bing团队退出的时候,我见到了拉里·佩奇(谷歌创始人)。我当然对他很敬仰,主动找他握手,再做自我介绍。然后他就笑笑说,Harry,你们做得还算不错(not too bad)——“not too bad”,这三个字是我在Bing打拼7年以来得到的最大表扬,比盖茨、鲍尔默给的肯定还重要。当然,这可能是句客套话,但顿时又让我激起一股勇气,让我知道这场搜索之仗终归还要继续。
如果往负面去想,在谷歌已经全面压制住搜索市场的时候,你还要硬着头皮去从头开始与之竞争,背负所有的压力干7年,这一定是个痛苦又漫长的过程。但是往正面想,一辈子有多少这样的机会可以去学习?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机会能带着几千名兄弟跟谷歌打一仗?
我们至少没有落荒而逃。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你要去打一仗,这一仗也不是你说要打的,但又是必须要打的,所以总得有人去,那就只有奋勇向前。
当初决定投入那么多的资源去打搜索的仗,听起来是很重大的决定,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很多人想太多,但想太多就完蛋了。实际上,这么多年,微软在整体的产品布局里,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下定决心做Bing。
不光因为它现在已经站住脚了,Bing从去年开始就挣钱了,预计接下来每年还会保持30%的增速,我们已经有了超过40亿美元的收入。这些数字都只是成功的一部分而已。在Bing这件事上,真正最了不起的是,你一定要看世界的趋势。这几年发生的事情非常简单,首先就是出现了互联网,然后出现了移动互联网,接着就是云的诞生。公司一定要能看清这些事情的本质:互联网的出现改变了知识积累的过程,知识积累中最关键的就是搜索引擎。
一个搜索引擎对微软战略上的重要性,在于连接起以后所有人工智能的东西,就好像每一个Office的新版本都联系在一起。一切生产力相关的东西,不用搜索引擎连起来是不行的。比如你要知道有关世界的知识,可能会去看维基百科,如果没有搜索引擎,这件事情就非常难。更别说每天有海量新东西出来,很多事情是动态的,更需要相互连接。我们很幸运,Bing能够做得“还不错”,并坚持至今。
很多东西在一开始是看不透的,比如微软做手机,还有Windows对平板免费这件事,要早两年的话就会更成功。这些都是马后炮,在当时,面对那么多现有的业务,你很难看透。
任何一个单位永远都需要补充新鲜血液,这也是我很喜欢大学的原因。大学里的平均年龄是一个常数,一届人年纪长大了,又换了一届,新人进来又是这个平均年龄,非常了不起。
对于公司来讲,年轻不光是年龄问题,还是心态问题。我非常喜欢我们CEO讲的Growth Mindset(成长心态),他说不要老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而是说什么东西我都可以再学习,前者叫做knower,后者叫learner。
所谓老了,就是人的心态。有这种心态的公司,就出问题了。我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必须要“忽悠”大家去创新。我一直在跟公司领导层尤其是高级领导层讲这样一个概念:你一定会被颠覆掉,不论成功的公司或产品,所有东西都一定会被颠覆掉,或者被别人颠覆,或者被自己。就像所有纪录都是用来被破掉的,是一样的道理。
具体到公司层面,我们永远要想,Windows这么成功了,Office仍然很成功,但是如果我们不创新就会被颠覆。竞争对手有很多了不起的产品,我们真正有希望成功的地方,可能一是对方创新不够,或者走了一条错路;二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做得很好。
这种想法,对于站在现在位置的我当然是比较容易,但是具体到产品线的人,他们光是把产品做好就很了不起了,根本没有精力、时间去想那么多。所以我们之间一定要多做交流,公司有研究院的好处也体现在这里:有一批人不断地去思考这样的问题,然后带领其他人。
在微软,特别是和研究院有关的事情,我们跟不同的产品部门特别是一些重要的产品部门,都有非常畅通的沟通渠道。在微软,几乎所有产品设计过程当中,都会主动邀请微软研究院的同事参与其中,让他们一起想想能颠覆的地方在哪里。比如要用到语音的话,研究院的人可以告诉产品部门3年以后语音能做到什么地步,这些需要真正懂技术的人帮你解答。
我们也设立了相关机制,以确保领导层知道做出了什么新东西。比如每年有专门向“十一常委”做的汇报,指出那些最有可能颠覆的东西,让领导了解情况,而后做决策。
我们和比尔(盖茨)也经常见,他跟我们讨论的都是比较技术的问题。他今年60岁,身体很好,脑子很清楚,还老在修理我们,经常就产品的方向、路线和大家争论得面红耳赤。他觉得很多东西我们做得不够好,要求比较高。我也觉得自己不够狠,对手下的兄弟们要求很不严格。
很多时候,颠覆的不仅是技术,还有商业模式。微软的首席经济师非常出名,他原来去了雅虎做首席经济师,然后到谷歌,最后被我挖过来。我跟他说,你在谷歌完全是浪费时间,他们根本不需要你,商业模式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你还是来微软吧,因为我们都不清楚。我们在转型,又换了新CEO,你应该来。现在,他的各种建模做得非常好,对公司有很多贡献。
这样的颠覆和创新,于我们而言关乎生死存亡。每个人都知道不创新就完蛋,要么产品不赚钱被关停;要么就是产品赚钱,不创新也不行。资本主义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定有人跟你竞争。
有人说微软研究院一直在做不计产出的研究,这是一种误读。实际上,从研究院成立之初,我们就一直强调两件事情对公司非常重要:其一就是要把计算机科研做到极致;另一个就是要尽快地把科技转化到微软的产品当中。
到了最近,除了前述两点,我们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使命:公司在转型,整个高科技界比如软件、互联网都在一个新浪潮下。这正是研究院对公司、对行业做出更大贡献的时机。所以我加了第三点:颠覆技术,创造新的商业——因为前两点我们已经做得相当不错,所以在最近两三年,我更鼓励大家注重这第三点。
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颠覆性技术是别人没有想到的,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商业模式,对我们很多做研究的同事来讲都是很大的挑战。但我很有信心,因为微软研究院也有很多人对产品和市场很有感觉,又和很多的产品部门联系紧密。所以,微软最大、最近的转变,可能就会来自研究院。
王坚说,微软研究院像幼儿园,没什么用,但代表未来。这个只有一定道理,因为一开始成立的时候,没人知道我们能长多大,确实像孩子。但是到今天,20多年过去了,成熟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一些丰收的可能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