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史上最艰苦比赛在某种意义上却是最“成功”的。

诞生于2010年的TI杯全国大学生电子设计竞赛模拟电子系统设计专题邀请赛（以下简称“模拟邀请赛”）每两年举办一次，2022年选择了杭州电子科技大学（以下简称“杭电”）作为比赛的承办校。在杭电教务处副处长戴绍港8月16日下午14点28分接到那个电话之前，一切都那么正常有序。来自全国各地的109支参赛队伍，共计300余名模电设计领域的精英学子，已经基本完成了报到，就等着第二天一早七点进入杭电一展身手。

“钱塘区新增1例社会面新冠病毒阳性病例，杭电周边虽被划为低风险区，但根据防疫要求严禁任何聚集，外来人员一律不准进入杭电，”校防疫办的电话直接把戴老师砸懵了，虽然考虑到疫情做了各种预案，设想了来参赛的学生出现阳性、突发疫情导致各地队伍不能来杭州……，唯独没想到所有的队伍都已经到了杭州却无法进入杭电参赛。

悬崖边上

模拟邀请赛之所以是大学生电赛圈内公认的含金量最高的比赛之一，不仅仅因为定向邀请高手中的高手，更是因为其全封闭的赛制，即参赛队在规定地点、规定时间内使用现场统一提供的相关模块及器件完成参赛作品，学生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必须完全依赖于自身的能力和现场提供的条件。这种赛制导致了其必须在线下的封闭环境进行，对疫情的敏感度极高。当300多人已经完成报到时，无论宣告比赛延期或取消，都是对参赛师生的不负责任。

胡仁杰老师是大赛组委会主任兼专家组组长，他当时正带着组委会成员和戴老师一起巡视竞赛场地，看到宽敞整洁的竞赛场地、几百套实验设备、近百名志愿者、比赛指示牌、运送学生去往比赛场地的大巴等已悉数备好。尤其是腾出杭电最好的实验室、耗时半个月筹备的比赛场地，让组委会惊呼：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比赛场地了。

杭电原定竞赛场地

但此时，胡老师只能马上召开组织工作会议，紧急商量应对方案。在确保每个学生都能安全离开杭州的诉求下，所有人都希望比赛能够办下去。杭电副校长李文钧更是表示，“在不违反防疫要求的前提下，杭电全力支持，要钱出钱、要力出力，只要能把竞赛办下去。“大家迅速想出了两个方案：把备好的仪器和器件连夜运到酒店，让学生在酒店房间参赛或者租用酒店大会议室隔成小间作为赛场。一切似乎有了转机。

但方案一由于酒店担心众多仪器设备和电烙铁、热风枪等会引发火灾而断然拒绝，到19点时方案二因为依然存在聚集的风险而不符合防疫要求也被否了。各方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胡老师站在组委会的角度上，如果说因突发疫情请参赛学生回去，理由也很充分，“但是教师要以学生为中心，这样怎么给学生交待？”模拟邀请赛因能真正看出学生的水平而各校都很重视，和保研等挂钩。其赛制决定不能在线上完成，学生一旦离开，2022年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合适的时间长期离开各自学校聚在一起，这就意味着比赛取消，学生失去了一次重要的机会。

对于承办方杭电来说，来自天南海北的参赛学生都已经到校门口却进不去，距离开赛仅剩十几个小时让人家打道回府，这是非常灰头土脸的事情，原本承办比赛是想提高杭电的美誉度，这样一来反倒会让杭电的声誉受损。至于比赛赞助方TI，大学计划部门2022年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模拟邀请赛，取消比赛意味着之前一系列的工作及巨资投入没有任何结果。这时TI中国大学计划经理王沁听到同事潘亚涛说了一句”王沁，我们已经在悬崖边上了“。

晚上和学生有一个通告会，此时又能说些什么呢？组委会的想法很明确，就算此时没有结果，信息要对学生透明，这样大家就不会猜忌。8点，胡老师准时出现在了通告直播间，他首先告诉大家，比赛一定会举行，大家既然来了，就安安心心地呆在杭州。然后讲述目前遇到了什么困难，组委会做了哪些努力，还在做哪些努力，第二天下午2点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模拟邀请赛组委会合影（右七为模拟邀请赛组委会主任兼专家组组长胡仁杰老师）

其实那时胡老师很清楚，原来想好的路都走不通了，已经走投无路，“但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能放弃。”坐在他旁边的王沁看到一向淡定的胡老师讲完后整个人都憔悴了，这让她感到不妙，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法让学生回去，必须要找到办法能让学生在房间里比赛。“

一个“小”灵感

虽然对于比赛能够继续心中只有三成把握，但作为大家的定海神针，胡老师在通告会结束后组织竞赛筹备相关人员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讨论中，不断有新方案提出，然后又不断被否定。晚上10:30，王沁突然想到了清华大学-TI联合实验室的“口袋实验室”方案，这个巴掌大小的设备是一款基于全TI解决方案的具有双通道示波器、双通道信号源、16通道逻辑分析仪、频谱分析仪、5路固定电源、程控电源等功能，可让学生随时随地进行电子电路实验，只是性能有限。如果每个参赛队配备一个这样的仪器，就可以在酒店房间里进行设计，同时使用面包板来避免焊接。

口袋仪器

提议得到了组委会的认可，接下来要做的是1.在几个小时内调集到足够多的口袋仪器；2.受限于仪器的功能，赛题要进行调整；3. 配合酒店的环境，竞赛规则必须进行修改；4. 配合题目所需器件的调整。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都几乎要推倒重来。因为担心之后疫情不可控，组委会将原定两天一夜的竞赛，调整为一天一夜，并取消作品展示和颁奖典礼环节，保留竞赛主体。

所有人都在跟时间赛跑，所有人都在挖掘自己学校的资源、个人朋友圈的资源，来帮助筹措资源、创造条件。TI负责口袋仪器的准备，在杭电贡献出40套全新的还未用过的之外，当晚TI还联系到浙江大学、浙江理工大学、浙江工业大学这几所高校使用口袋仪器的TI联合实验室，寻求他们的仪器支持。各个联合实验室老师在得知情况后，当即表示第二天早晨一定能够将设备提供到位。17日早晨，TI派车到联系好的学校去收集口袋仪器，最终在17日上午10:30，130多套口袋仪器全部备齐。这时，命题专家组的专家也连夜完成了题目的修改。

每年的竞赛题目，都需要经历半年时间、多次会议掰开揉碎的充分分析后才会确定下来，其严谨性堪比高考。结合口袋仪器的指标、比赛时间的压缩、严禁使用电烙铁，专家组老师顶着巨大压力连夜对题目进行了修改。

而在竞赛规则上，由于在酒店房间办竞赛和在统一的竞赛场地是完全不同的，如何确保比赛的公平公正性需要考虑到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比如比赛结束后，每个房间作品验收需要近6小时，这期间如何保证学生不再继续。组委会想出的办法是要求在结束之前上传作品的视频，必须包括实现的功能、指标等，实际验收时进行比对。对于这个突发的要求，南京凌速科技有限公司连夜制作了一个可以实现视频上传功能及相关要求的网站。

与此同时，杭电近百人的支持团队，也在默默做着一些细碎但不可或缺的事。

杭电，gelivable !

模拟邀请赛这种把所有参赛学生封闭在一起的特质，注定了承办校要付出非常大的后勤保障力量，因此组委会一般倾向选择能最大化调动学校资源的学校。从接到任务开始，学校教务处戴老师和电子信息学院副院长陈龙就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他们达成一致，一定要把这次竞赛筹备做到最完美，不留遗憾。陈老师负责电子信息学院的工作，戴老师负责学校层面资源的调动，不仅跟专家对接，还要协调各学院，也就是说将专家组下达的任务落实下去，比如仪器设备、专家的巡视安排、送餐等。

但方案变了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重新来过。首先是人员的安排，作为竞赛支持的80多位志愿者和20多位老师，所有人的工作根据酒店比赛的特殊性需要重新分工。甚至在学生所在的每个宾馆，除了1位技术型的负责人，杭电还分别安排了一位有心理咨询师资质的辅导员，以缓解大家可能出现的紧张、焦虑。

除了把原本准备在校内使用的器件全部搬到酒店并分包外，针对赛题的改变，杭电必须在十几个小时内把相应的物料备齐，比如新器件、面包板、器件连接器、手持式万用表等等。一般实验室的万用表都是台式的，罕有手持式的。陈老师先是尝试着找学生借，同时也在联系购买，“网上一搜到处都能买到，但都是几天后才能到。”最终杭电负责设备的老师开车去了厂家购买了80套，加上从学生处借到的，才把万用表的问题解决掉。17日下午2点，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组委会公布了新的竞赛时间和规则。

对于杭电而言，相当于举办了两次竞赛，而且第二次还是在没有给出反应时间之下的立即响应。工作量只是一部分，而必须达到每一条防控的要求，让杭电老师承受的压力不可想象。“我们做一件事情，可能确实竭尽所能依然山穷水尽的时候，你总能想到办法把事情做下去”，这是陈龙老师的体会。作为本次竞赛承办方的总协调，戴老师最担心的还是防疫的突然升级。所以虽然防疫负责人已经明确表示有情况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但他还是不踏实，一有时间就跑到防疫办公室，询问核酸检测结果、防疫政策变化等。甚至还做了备案，万一疫情防控升级，有学生暂时回不去，杭电会兜底为这些学生提供免费食宿，让他们安心度过隔离期。

内涵提升了

18日早8:00，比赛如期开始。对参赛学生而言，感受到的只是比赛时间、题目和规则的调整，但是竞赛背后支持的所有人，依然悬着一颗心。如果疫情突然严重，学生们必须留在杭州隔离怎么办？高温天气有学生中暑怎么办？口袋仪器和题目不匹配怎么办？题目太简单，所有人都做出来而没有区分度，或是题目太难没人做出来怎么办？一系列的问题，在大家的心中打转。凌晨一点，很少喝凉东西和可乐的王沁请同事帮自己买来冰可乐去火，那几天他们都没怎么睡过觉。

为了保证整个竞赛的运行，每个酒店的老师和志愿者都是轮班制，甚至有些实时性要求较强的岗位，比如元器件发放的岗位，负责的老师是24小时值班。没有一句怨言。

当胡老师巡视到1家快捷酒店时，看到全屋只有1张一尺宽、两尺长的桌子，根本不可能让3个人一起搭建电路、用仪器调试、笔记本编程。于是有的学生把床垫掀开，坐在地上，用床板当桌子进行电路调试；还有的学生为了方便讨论，把酒店的电视机当作大屏或者调试程序。不管环境如何，所有人都在充分利用现场的条件去创造一个有利于工作的空间。虽然放着杭电天花板级的竞赛场地却不能使用，调整后的竞赛环境简陋了太多，但这也许是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比赛了，这种在酒店掀床板，插着面包板，坐在地上调试电路的经历能有几回呢？

参赛学生在床板上参赛

比赛全程，参赛学生没有对环境、竞赛内容调整有任何吐槽或抱怨，且都给予了最大的支持和理解，所有人都展现了技术之外的优良素质。巡视时，陈老师也会询问学生这样的条件有没有问题，所有的学生都说能克服，他们洋溢着的阳光让陈老师很感慨，“一开始我们承诺办一场漂亮的竞赛，让学生体验好、老师体验好、各个方面条件都好，结果……但这一次的突发事件，让竞赛这件事的内涵提升了。“

收获

19日早上8点竞赛结束，但直到19日下午2点，作品验收完成后走进评审室，所有人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最终的成绩分布也与往年以往相当，1/3做得较好，1/3做得一般，1/3基本没做出来。很多学生都感慨，看似简单的题目，但做起来工作量很大，却又能控制在24小时内完成，所需的知识、考点基本都融合在考题中了，除了服气无他。

因为疫情原因，没有在作品前的侃侃而谈、没有红毯、没有庆功宴，这也让这届比赛成为形式上最简陋的。当所有学生都顺利撤离后，这时后面支持团队所有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面对这样一个不可抗的突发状况，如果没有竞赛组委会的坚持，没有专家命题组的睿智，没有杭电不遗余力的支持，没有众多高校施以援手，没有TI大学计划地深入合作，任何一个环节的缺失，这个竞赛都有可能夭折。这种直面绝境，没有条件创造条件的魄力，不也正是竞赛希望传递给学生的意义。

在胡老师心中，这次比赛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备赛时，学生准备的侧重领域不同，所以从3个题目调整到1个题目时，对部分学生而言不能发挥自己所长。但是人生本来就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经历了这些，当这些学生走向社会后，遇到诸多问题，还有什么是不能沉下心来应对的呢？